臨近傍晚, 小工廠的下工鈴聲準時響起，各個崗位埋頭的工人們呼啦啦站起來一大片，終於可以松動松動承受了一整天勞作以後苦的筋骨，摘掉身上已沾了臟汙的工作服, 收拾東西回家吃晚飯。

有個穿灰衣的中年人忘了取包, 走到半途回位置上拿, 卻見角落裏那戴著口罩的年輕男人仍在忙碌，似感覺到望去的視線，那人擡起眼，沈默的暗綠的眸光明明未含什麽惡意, 偏偏就讓人瞧了一怔，一時之間不知該開口打招呼, 還是這麽裝沒看見地轉身離開好。

這個進廠不久的新人當真是沈默又孤僻……令人生不出交流的欲望。他這樣年輕力壯，即便做體力活也可以選擇更賺錢的工作，卻要來打這種沒前途的黑工。

沒人問。誰都不想自討沒趣。工作這麽一段時間，廠子裏的人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, 若非那日跑來個美國小妞找人，依稀聽見她叫了聲“詹姆斯”，當真要一直用“那個新人”來指稱他。

中年男人取個包，內心活動倒也實在很覆雜——這會子他又想到只見過一面的莉莉。

美國小妞長得真心不賴，瞧著也很是活潑, 不知平時究竟如何跟這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的悶葫蘆相處。

要麽怎麽說愛情這種東西神奇。

腦海裏彎彎繞繞轉過一大堆念頭，總算是叫那男人回到工位取了包。他再看看終於停手的冬兵，忍不住開口道：“下班了, 走吧。”

冬兵站起身解掉身上的工服——他有副好身量，挺立著格外高大——難得地對中年人的話應了句“嗯”。

隨後方知他雖比旁人離開崗位慢些，穿戴外套圍巾的動作卻是極快，腳下似生了風一般，中年人將將走到工廠大門，覺察有人同自己擦身而過，一擡頭便被冬兵拋在了身後。

莉莉平時下了班都會在面包店門口等他，他不喜歡跟工廠裏的人同一時間走，卻也不願意令她久等，越發地加快了腳步。

遠遠地便見面包店前站著個裹得厚厚的白色影子，低著頭，手裏抱著一袋子處理的面包，穿雪靴的腳正將地上石子一類的東西踢到旁邊去。

待冬兵走得離她還有幾步路，他沒出聲，她倒覺察了一般，擡起頭往他走來的方向望，瞧見了下班的男朋友，小臉飛快地帶了一絲笑容，走過去拉他的手：“詹姆斯。”

他接過她手裏的東西，再一看她臉上雖掛著笑，但碧眸裏分明有些沈浮著郁色，眉頭便微不可察地蹙了蹙，轉頭看看四周，繼而低聲問她：“怎麽了？”

莉莉搖搖頭，放在他大掌裏的手默默握得更緊，笑容隨之淡了些，抿抿唇，卻還只道：“我想快點兒回家。”

冬兵的面色便越發地冷起來，到底沒再說什麽，帶著她回往住處。

他的警惕心本來很強，如今更是謹慎地繞了一段路，確認身後無人跟蹤，方調轉頭走回正確的道路。

一路上莉莉都沒怎麽說話，偶爾擡起沒被他牽著的另一只手，盯著發了會兒呆，隨後又側過臉來瞧瞧他，似有滿腹的話無從說起。

待兩個人的腳步聲終於在樓道裏響起，接連轉彎上了四層樓，鑰匙的響動伴隨著門開的聲音，總算是進了屋。

房門一關，莉莉便轉身抱住冬兵，狠狠嗅了一口他身上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味道，小小聲地又叫：“詹姆斯。”

冬兵將手裏拿著的東西都放在地上，擡臂抱起她，大步進了客廳，把她放到小沙發上坐著，問：“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
莉莉沈默片刻，把兩只手都伸到他面前來，那掌心又軟又暖的，同旁的女孩子並無區別。

“你看。”她道。

手一卷，他脖子上纏著的圍巾便解了開去，輕輕飄飛到她手上。

於冬兵而言這算不得什麽驚人之舉。更大件兒的東西，她睡夢中失控之時也操縱過，每每差點砸到她臉上，都被他一手截了去。

“你知道什麽叫變種人嗎？”莉莉卻問。說了個以前從未提到過的名詞。

冬兵沒說話。

她眼睫斂了去，又道：“今天有個人來找我。他說他叫查爾斯·澤維爾。”

—— —— —— · —— —— ——

那穿黑風衣的褐發男人自我介紹之後，莉莉對查爾斯·澤維爾這個名字仍然保有著滿滿的陌生感與警惕心，非但沒有放松下來，反倒還繼續往後面退了一步。

她不認識他，自然不知道這個名字後頭可以跟著生物物理學、心理學、遺傳學博士的頭銜，也不知道前頭提到的這些頭銜都不重要，他隨後開口說的才是關鍵：“為給你帶來的驚嚇致歉——我是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的校長，如果你願意，可以叫我x教授。”

查爾斯·澤維爾倒真沒表現出對莉莉的惡意，看著也不像知曉了原九頭蛇藏身之處前來捉拿的FBI或者神盾局特工的模樣，奈何先前咖啡穿過身體的現象實在詭異，莉莉的四肢仍然僵直的，小臉繃著，眼睛雖然望著他，卻分明還用餘光打量著兩側，試圖尋找逃跑的機會。

一時沒找到，為了拖延時間，她默一默，終於接了他的話：“什麽天賦學校。你找我想做什麽？”

查爾斯便又是一彎眸，慢慢道：“我學校裏的學生跟普通人不太一樣，各自生來便帶著獨特的天賦。外界管我們叫做變種人。”

“變種人”這個詞一出，莉莉的心便跳了一跳：“什麽是變種人。”

“X基因攜帶者，由於基因變異而獲得各種各樣的超能力。能夠讀心和操縱物體，從本質上來說都是變異得來的絕妙的天賦。”

查爾斯見莉莉的眸光又變了幾變，似能料到她心中翻湧出的又驚又疑的念頭，頷首道：“你就是一個變種人，莉莉·格爾斯。”

“我不是。”她下意識地矢口否認，手指摳著手心，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。”

他便出言安撫：“我並非要為難你，莉莉。找到同類，實在令我們高興還來不及，絕對沒有半分傷害你的意思。”

“我跟你不是同類。”這回莉莉倒是沒有再後退，反駁得也更有力度了些，“你是幽靈。”

這麽個定位令小教授始料未及，一時有些結舌，須臾擡手撫額，低聲笑出來，搖著頭道：“我不是幽靈……”

他搭在太陽穴上的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揉了揉：“我跟你有點兒像，也是腦力工作者，能夠進行心靈感應，也可以做到精神控制。你的咖啡之所以丟不到我身上，是因為我此刻並非身處羅馬尼亞。真實所在地大概跟你隔著一片海洋。想必你也發現了，旁人根本看不見我，我在你的腦海裏。”

莉莉沈默著不作聲，不知到底信了幾分。

查爾斯繼續道：“我們學校裏有個人會發射沖擊波，曾經差點炸了整個地下室。也有會控制火的學生，也有身體比金屬更堅硬的學生，都是你的同類。在這個世界上，你並非孤單一個人，莉莉。”

她一直繃著的臉似總算放松了幾分，卻想到什麽，眸子又倏然冷起來：“就算你說的是真話。先前不找……這種時候找我，你有什麽企圖。”

“之前我的能力並非強到能夠找到全部變種人。現在也不見得可以。但自從九頭蛇……”查爾斯頓了一頓，果然見提到九頭蛇之後，莉莉先前好不容易卸下去的對他防備的刺，此刻又滿滿地武裝在身，手也是隨時準備攥緊，眼見是要再拿東西砸他一次，不由得又想移開揉著眼穴的手去揉眉心，“自從安全協議被解除，九頭蛇同神盾局的機密井噴式洩露到互聯網上，盡管一部分被有心人壓制下去，但你的身份已經算不得什麽秘密。知道有變種人流落——這就是我趕過來的原因。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依然可以接納你，莉莉·格爾斯。”

他不知用什麽方法將意念隔著一片大洋傳送到羅馬尼亞，就是為了勸她加入變種人陣營。

那裏有同類。

跟她一樣也是天賦異稟地，出生便擁有了異能的一群人。

……她其實從未想過還能有同類。

莉莉稍稍猶豫了下，然而這猶豫並未持續幾秒，隨即換作了毅然而然的拒絕：“我不想。我不會回九頭蛇，也不進什麽學校，只想過普普通通的生活。以前那些事情不會再做了。”

小教授不想她拒絕得這麽幹脆，稍稍愕然，隨即了悟一般地，欲言又止，斟酌片刻，還是直截了當地嘆息著道：“擁有普通生活對於你來說……可能不太現實。”

“何況你身邊還有個冬日戰士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關註點都在小教授有沒有禿頭是怎麽回事啊（捂臉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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